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。
塞其兑,闭其门,挫其锐,解其纷,和其光,同其尘,是谓玄同。
故不可得而亲,不可得而疏;不可得而利,不可得而害;不可得而贵,不可得而贱。
故为天下贵。
知之者弗言,言之者弗知。
闭其兑,塞其门;和其桼,迵其欣;割其赈,解其纷;是谓玄同。
故不可得而亲,亦不可得而疏;不可得而利,亦不可得而害;不可得而贵,亦不可得而贱。
故为天下贵。
注:
1、这里的“桼”字,在帛书《老子》及通行本《道德经》中都为“光”,应为抄录笔误。“桼”是楚简《老子》的写法。本合校版选用楚简古字。
2、这里的“欣”字,在楚简《老子》中写作左上幺左下言右斤,现代汉语已无此字。其似与“訢”字相通,而“訢”为“欣”的异体字。此字在帛书《老子》及通行本《道德经》中都为“尘”,应为抄录时因无法理解文意而附会出来的。故本合校版用“欣”字替代。
3、这里的“割”字,在楚简《老子》中写作左上幺左下田右刂,现代汉语已无此字。其与
字近似,而
应为“割”的古字。另其字有以刀割牲畜之意象,因此应与“割”字相通。此字在帛书《老子》甲本中为“坐”,在帛书《老子》乙本中为“锉”,在通行本《道德经》中为“挫”。本合校版选用楚简古字,故以“割”字替代。
4、这里的“赈”字,在楚简《老子》中写作上尔下賏,应为
的异体字,其与“赈”字相通。此字在帛书《老子》甲本中为“阅”,在帛书《老子》乙本中为“兑”,在通行本《道德经》中为“锐”。本合校版选用楚简古字,故以“赈”字替代。
桼:同“漆”,油漆,用漆树汁制成的涂料。
迵:通达。读dòng。
赈:富。
得:得知。
知道那事的人不说,说那事的人不知道。
关闭那个通道,堵住那扇门;调和那些漆料,通达那种喜悦;割舍那些财富,解除那些纷乱;这叫做玄同。
故此不可以得知而亲近,也不可以得知而疏远;不可以得知而利人,也不可以得知而害人;不可以得知而尊贵,也不可以得知而轻贱。
故此被天下所尊崇。
本章的重点在于开篇头一句的“知之者弗言”,整段文字都是围绕这句话来展开的。但是几乎所有的学者都把注意力放在了“玄同”二字之上,忽视了本章内容的主旨。下面我们就来看看,老子讲的到底是什么。
知之者弗言,言之者弗知。
这句话中原本有两个“之”字,因此所知与所言的对象是有所指的,并不是泛指有知识(智慧)的人及说话的人。老子想表达的是:有些人即便知道怎么回事也不做评论,而另一些人并不知情却很爱说。
这与老子一贯主张的“不言之教”类似。真正了解事物本质的人是不会对其妄加评判的,因为话一说出来就很容易造成误导。比如我们经常看到一些专家讲养生保健,一会说吃素有益健康,一会又说光吃素缺乏营养;一会说空腹吃水果对肠胃不好,一会又说空腹吃水果有利于吸收。类似的例子很多,大家各说各的理,让人摸不着头脑,甚至有人由于听信了专家的片面言论而影响了健康。因此,真正懂养生的人是不会轻易告诉人们要这样不要那样的,因为很多事都是因时而异、因人而异的。
所以说,真正了解某件事的人一般不评说,喜欢评说的人大多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。了解的人因其看问题更加透彻全面,知道事件背后错综复杂的因缘与必然性,于是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。不了解真相的人,往往以偏概全、自以为是,他们总是喜欢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,并急于得到他人的认同。这就是真知与不知的差别所在。如此看来,我们在评论一件事之前最好还是先想想,如果自己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,那说出来的话还有意义吗?
闭其兑,塞其门;和其桼,迵其欣;割其赈,解其纷;是谓玄同。
一个了知世界万象而不好言说的人是充满神秘感的,老子对其做了这样一番描写:这种人喜欢关门闭户宅在家里。宅在家里干嘛呢?和漆磨墨,写字作画,通过琴棋书画来通达内心的喜悦。他能够割舍掉过多的财富,从而解除生活中的纷乱与烦恼。老子把这样的生活状态叫做“玄同”,也就是玄妙相应、与道相合的境界。
这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曾是中国无数文人雅士所向往的理想生活。修道之人不愿意被世俗之事打扰,所以喜欢关起门来自得其乐。古人修身养性、陶冶情操的主要方式就是琴棋书画四大雅事,每日吟诗作对、抚琴作画,好不快活。
为什么要“和其桼”呢?因为夏、商、周时期还没有墨,所以人们是用漆来写字的,叫做漆书。这种写字用的漆是漆树的汁液,即生漆,由于质地比较腻,因此不适合用毛笔,只能用竹挺或树枝之类的硬物蘸写。这样写出的字头粗尾细形似蝌蚪,被人称为“蝌蚪文”。
帛书《老子》和通行本《道德经》把这里的“和其桼,迵其欣”改成了“和其光,同其尘”,给文字增添了另一种意境。这么改倒也有些诗意,不过意思变为了“收敛光芒,混同尘世”,并不符合老子的原意。人家“闭其兑,塞其门”就是为了摆脱尘世的纷扰,然后又来个混同尘世,不就自相矛盾了嘛。
这里的“欣”字在楚简《老子》中共出现了三次。一次是本章的“迵其欣”,被帛书本和通行本改成了“同其尘”。另两次是第六十四章的“欣终如怠”,其在楚简《老子》甲组和丙组重复出现,这又被帛书本和通行本改成了“慎终如始”。同一个“欣”字在不同的章节被分别改成了“尘”和“慎”,帛书本与通行本对老子原作的改动之大由此可见一斑。
故不可得而亲,亦不可得而疏;不可得而利,亦不可得而害;不可得而贵,亦不可得而贱。故为天下贵。
修道之人与道相合,了知天下万象,行不言之教,居无为之事。故此,他懂得一个做人的道理:既不需要因得知他人的状况而亲近他、增益他、尊贵他,也不能因得知他人的状况而疏远他、伤害他、轻贱他。这比“知之者弗言”更进一步,是知之者弗为。
世俗之人喜欢议论是非,还会看人下菜碟儿。他们常因个人好恶而对人或亲或疏、或利或害、或贵或贱。对待不同的人,态度和举动有可能是天壤之别。比如得知某人有钱或有权就想方设法套近乎、拉关系,而得知其贫困潦倒就避之惟恐不及。这是很多人的通病,叫做趋炎附势。又比如得知某人有名气、有背景就大方相助,而得知其身败名裂就落井下石、趁火打劫。这种别有用心之人必须敬而远之。再比如得知某人有身份、有地位就礼敬有加,而得知其身份卑微就轻蔑鄙夷。这是典型的势利眼,谁愿意跟这样的人交朋友?
修道之人与世俗之人的行为往往是相反的。他们不喜欢说长道短,更不会因得知别人或正面或负面的消息就表现出好恶来。他们不再执着于那些虚妄的名利权位,平等待人、博爱众生。正是因为修道之人的不言和无为,对任何人都能做到一视同仁,才使他们能够被天下人所尊崇。
老子在本章开头便亮明了观点——知之者弗言。这种不评论、不批判、不误导、不带倾向性的“不言之教”与禅宗的“不立文字”颇为相似。禅宗悟道,不涉文字,不依经卷,唯以师徒心心相印、理解契合而传法。可见,高级的修道法门都要尽量避免语言文字给人们带来的干扰。甚至连这本《道德经》都不是老子有意写下的,而是在函谷关守关令的请求之下不得已而为之。因为文字会随时代而变异,内容会被后人所篡改,久而久之,原先写下的大道将有可能变得面目全非。而这些都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。
所幸的是,这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修道之人存在,能将大道的种子继续传播下去。他们在自己的天地里自由自在、逍遥快活,不再为生存而挣扎,也不需要过多的财富,只要衣食无忧便可。在割断了对物质财富的执着之后,也就解除了扰乱心念的障碍,如此他将放下烦恼、与道相合。
修道之人行不言之教,同时也必居无为之事,因此他们不会因人们的境遇不同而区别对待。大凡倡导众生平等之人都将被天下人所尊崇,释迦摩尼与耶稣的事迹就是最好的证明。